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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未雨綢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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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後,步珩微一瘸一拐的回到了禦史臺,確切的說是手執象牙笏一瘸一拐出現在了朝堂之上。各官員有的震驚,有的看戲,有的竊喜,有的事不關己,步珩微無視這萬般人世情態,只昂著頭站到了自己該站的位置上。

陸璟蘊從她身旁經過時,眾人噤聲,只期盼著能發生點什麽,可惜事與願違,兩人均目不斜視,有不少人嘆息“步中丞以後的日子不好過了”。今日好巧不巧又趕上了十五——非朝參官覲見的日子,步珩微因無法落座,便也沒有去吃朝食,不過她是真想看一眼陸璟蘊被圍堵的樣子。

高傲出塵的人被唾沫星子淹沒該是怎樣一種場景?

步珩微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圍觀的好,萬一忍不住狂笑不止,豈不是又給那陸刺猬拿了把柄去?她在扼制了自己的想法之後,便一瘸一拐地往從五品下官員的廊廡處走去。

李綏老遠就瞧見了一緋色瘦小身影歪歪扭扭地往這兒走,果不其然,正是讓他掛心的步珩微,他一個跳躍迎上去探手扶著她,一臉笑意,“想見本公子了?還是想好了這個休沐日去放舟游玩?”

步珩微看著他那熱切熾烈的眼神,不知怎麽的有些不自在起來,忙轉了眼眸壓下頭道:“我有事找你。”

兩人轉過椽柱來到一條僻靜小道上,步珩微瞅著四處無人便低聲懇求道:“能不能幫我查一查天江賭場的幕後金主,還有大理寺最近收錄的關於牙儈的案卷。”

“怎麽了?”李綏有些詫異,“怎麽想起查這個來了?難道跟那兩起朝廷命官案有關?”

“沒有。”步珩微搖了搖頭,“我現在在查的是金吾衛賭場案。”

李綏知道她現在在禦史臺不是那麽好過,也不知道陸璟蘊又給她安排了些什麽,便也沒再多問,只點了點頭,“在查之前先把案情始末跟我說一下罷。”

步珩微略一沈吟,簡述道:“上個月左金吾衛府朱參軍去賭場銷金,一夜之後不僅賭上了全部家產,最終還把孩子給賠了進去。”

“孩子?”李綏不禁皺起了眉頭,“這種賭法聞所未聞,賭場也敢收?”

“立據上清清楚楚地寫著‘以吾兒償還此債’,孩子被帶走那一日晚上,朱參軍的妻子在左金吾衛上將軍府前自縊,朱參軍第二日也消失了,有人見他那晚曾提著刀再入賭場,之後再沒出現過。”

“你是懷疑賭場的人解決了朱參軍?”

“不,”步珩微堅決地搖了搖頭,“我現在懷疑的不是這個,而是一個更嚴重的問題。”

“我懷疑這個案子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,分散出去的人收回來的情報是,在天江賭場凡是賭輸沒銀錢付的人,最終都會把自己的孩子壓上,而賭場也只要十歲以下的孩童。”步珩微驀地瞇起了雙眸,精光閃爍,“皇城之內,竟有賭場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販賣孩童!律令規定‘十歲以下,雖和,亦同略法。為奴婢者,絞;為部曲者,流三千裏;為妻妾子孫者,徒三年’。①販賣十歲以下孩子的,即便是自願的和賣,也視為搶掠人口!”

李綏分析著步珩微的話語,雖不可否認她的說法,但總覺的有些牽強,“賭場收了十歲以下的孩童也許並沒有販賣,許是你想多了呢。”

“這是身為言官的直覺,就像你身為大理正,查案總有慣性直覺。”步珩微仍舊堅持自己的猜測,“我懷疑在這幕後有一個龐大的利益團體在販賣孩童,與這個賭場往來最密切的應該是各地的牙儈們。”

“可最近也沒聽錄事說過關於牙儈的案卷。”李綏一手摸著下巴,一手拍了拍步珩微的肩膀,“不管怎樣,我先幫你留意著罷。”

二人散去後,步珩微直接繞著小道往官署處趕,心想著朝食沒吃上,就去榮漢闐那裏賴點朝食尾子吃,總不至於餓的頭暈眼花。她正想著該蹭羊肉還是蹭糜糕時,迎面卻撞見了正甩著肥肉奔回的榮漢闐,步珩微一個趔趄險些後仰進溝,幸虧一手把住了長階旁的槐樹幹。

待再擡頭看榮漢闐時,卻見他正俯身喘著粗氣,官帽歪斜,緞靴上有幾個腳印子,手裏攥著的食袋空空如也,步珩微何曾見過榮一彈如此狼狽的樣子?當即有些遲疑地張了張嘴,“榮中丞,你這是……難道去圍觀陸大人遭圍堵的盛況了?”

榮漢闐猛地擡頭,張口怒道:“被圍堵的是本官啊!是本官被圍堵了!”

“啊?“步珩微忙捂了嘴,不再出聲,榮漢闐頓著臉頰上的肉,豎著指頭在半空中點罵道,“這些兔崽子們,也不怕本官彈他們一個不敬尊長!彈他們到嶺南去!”

步珩微忙上前安慰了榮漢闐幾句,心下裏卻升起一陣冷意,陸臺主之名果然非虛妄,竟無一人圍堵。

現下朝食尾子也沒了,還是去公廚討點甜米粥喝罷。

步珩微在公廚裏剛喝了一碗甜米粥,陸璟蘊回禦史臺的消息即刻傳來,小吏廚忙將熱騰騰的甜米粥盛好往官室送去,步珩微瞬時沒了食欲,扔下碗便踱回了官署。因榮漢闐心情極度不佳,步珩微也不敢貿然與他搭話,整個屋子裏便死氣沈沈,直至陸璟蘊從官室回來,屋子裏的氣氛總算有了種異樣,在沈悶外覆蓋了層冰淩,直達地獄邊緣。

步珩微背對案卷架,暗自咒罵了句後,便回身在案卷架裏掏出一段空格,背對著斜上方的那個人翻了個白眼。因她刑傷未愈,坐是不可能的了,只得站著翻閱案卷,一整天下來,脖頸酸兩腿麻倒還是其次,關鍵是受刑的屁股除了疼還有癢,可又不能撓,步珩微心裏那個難受啊,恨不能立即回家把衣袍脫了。

終於捱得暮鼓響起,步珩微收起案卷扭著酸痛的腰往外走去,忽然頭頂上方傳來一涼涼的聲音,“珩微大人這就要走了?”

誒?步珩微快速扭過頭,往珠簾後覷了眼,那身姿仍如磐石般杵在案牘後,應該是出現幻聽了。結果昏昏光線下,那低垂的眸驀然擡起,直直對上她的視線,步珩微猛然一個激靈驚醒,絕不是幻聽!這種如同在荒原絕路中遇到狼王的直覺是不會錯的。

步珩微忙躬著僵硬的身子揖禮回道:“案卷已批完,下官該回家了。”

這是一整日以來,她與陸璟蘊首次搭話。

“哦?是嗎?”正上方的人稍挑了挑眉,而後垂下眸繼續執筆批閱,“本官有些案卷未批完,珩微大人這麽早走合適嗎?”

冷冷的如冰碴子的聲音傳來後,步珩微膈應得想翹舌頭,卻也即刻了然於心,這混蛋玩意兒是閑著沒事在找茬。她遂站直了身子,昂首道:“陸臺主,請不要忘記在禦史臺,禦史中丞有自己的實權。”

“實權?”陸璟蘊唇間染上一抹譏嘲,“珩微大人官從幾品?”

步珩微一臉認真,“正五品。”

“本官從三品,你只是輔助,沒有實權。”

陸璟蘊說完也懶得再開口,直接以眼神示意郎官將剩餘案卷搬到了步珩微的案牘上。

步珩微只覺全身一陣抽搐,這麽不要臉的人當初怎麽好意思說出‘世上有失偏頗的事情何其多,但在禦史臺,絕對不可能’這種話,簡直應該拖出去鞭笞!

如此這般,步珩微接連被扣留了三日,各官署的官員均有意無意地向郎官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想法。

“步中丞還是不要太勞累的好,他這燈火通明的熬夜,熬的我們是膽戰心驚啊!”

“步中丞是不是在籌備著下次的彈劾?是不是又要有人送命了?”

“同朝為官不容易,步中丞為何要趕盡殺絕!”

第四日,步珩微身心疲憊地拖著兩條廢腿出了官署,她覺得此刻只有四個字能形容自己——身殘志堅。正遐想著自我安慰之時,不想迎面撞見了大理寺卿,步珩微正愁沒處問話,忙湊上前揖禮,“宮大人,下官有一事求問。”

“小子,你又想問什麽?”宮照安顯是以前被她套過話,此刻捋著八字胡一臉警惕,步珩微翹著腳後跟又往前湊了湊,“敢問您,大理寺有沒有陸大人的案卷?下官想看看是什麽樣的過往造就了陸大人現如今的……出類拔萃!”

步珩微最後一口唾沫啐出,驚得大理寺卿一楞,這不像是索要案卷,倒像是要殺人。

“沒有,大理寺沒有。”宮照安堅決地搖著頭,就算有他也不會拿出來,他可不想卷進禦史臺的內鬥,搞不好被陸璟蘊參一本,他可以直接去面見祖宗了。

步珩微極其不甘地撇了撇嘴,也只不情願了片刻後,耷拉的眉毛便又往上挑了挑,宮照安一瞥見這細小的動作,忙轉了話頭語重心長道:“珩微啊,你跟李大理正是同科好友,也該勸勸他多註意休息,前些日子熬夜忙著畫什麽畫本,最近又忙著查什麽賭場案,不要以為自己年輕就把命耗上。”

誒?什麽?步珩微瞪圓了眼睛,原來那畫本不是李綏去坊市排隊買的,而是他熬夜畫的!

感動之意蔓延之際,步珩微忽又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。同樣是從三品,同樣是一衙之首,看看人家大理寺卿,對下屬是多麽的噓寒問暖,再看看陸璟蘊,能不把下屬坑進大獄流放三千裏,已是要感上天之恩德。官署差不了幾步路,卻差出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。

步珩微感慨著一聲長嘆,宮照安正打算悄無聲息地走掉,身旁一瘸一拐的人便又粘了上來,“宮叔,有個私人問題想問您一下。”

宮叔都喊出口了,此刻儼然也沒有官階之別了,看著她那明亮的眸子,宮照安後悔自己又心軟了,自己怎麽就沒福生個兒子呢?偏生步青這個老不死的還生了個懂事的兒子。宮照安哼了聲,眼睛往別處瞥去,“問罷,問過之後我權當什麽也沒聽見。”

“還是宮叔仗義。”步珩微豎著大拇指給了一個大大的讚賞,“其實我就是想問您,大理寺有沒有記載過父親審理的一件涉及一百二十八條人命的案件?”

步珩微話一出口,宮照安當即鎖了眉頭,覷聲示意她不要再出聲,“你怎麽問起了這個?”

宮照安聲音低得被壓進了嗓子眼裏,步珩微心裏猛然一個咯噔,難道真的發生過父親判錯案的事情?宮照安無視她的愕然,嚴肅道:“你爹難道沒告訴過你嗎?這個案子已經被封了十幾年了,無人再提,也無人敢提。”

“您指的是……”步珩微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,宮照安不再說話,只在她手心裏寫了個字便匆匆離去。

步珩微呆楞原地,一個字“林”,簡簡單單八筆,瞬間將她擊得體無完膚,原來無人敢提的是林宇塵林將軍的叛國通敵案。

是了,她過濾了所有的案件,唯獨疏漏了自己這件,正是林家一百二十八條人命,如果加上她自己這條的話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①引自《唐律疏議》卷二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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